【温周】你眼角眉梢绕春色（一）
*私设🈶疯批🈶囚禁🈶，剧版
正临深秋，余晖笼落，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如镀金衣，盛装之下，竟有美人迟暮的端庄。
剑气掀起层层风浪，震落摇摇欲坠的梧桐树叶，起转开合之间，落了满地金黄。
周子舒斜倚在石桌上，拈着酒盅缓缓啜酒，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眼前少年腾身拢剑的步伐和招式。
张小公子蒙他授教多年，也算是小有长进，不说鹤立鸡群，可在江湖同龄人中，也算是出类拔萃，个中翘楚。这两年也长大了，模样端正起来，身板也抽条，愈发像个快意江湖的少年郎。
周子舒想着，他过去那身也担得起一句“天下无双”的武艺总算没有白白浪费，言传身教，能教出这样一个出色的徒弟，也该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德。往后下了阴曹地府，说不定阎王爷看在他也做过几件微不足道的好事的份上，给他投个好胎。来世真做个乞丐，倒也逍遥快活。
周子舒这头思绪飘着，正想些有的没的，眼睛就不在傻徒弟身上了。成岭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剑势，喘着气喊他，“师父！你快帮我看看，我这个招式做着好别扭啊。”
周子舒缓神，将手中的酒盅放下，起身走了过去。
“剑给我。”他颠了颠袖子，朝成岭勾了勾手。
成岭将剑柄递给他，周子舒手腕一翻，只是想挽个剑花的功夫，手便跟不听使唤似的虚软发抖。“哐当”一声，剑摔还在了地上。
周子舒木然怔住，成岭也愣了，他看了一眼师父不停打颤的那只手，又小心觑了一眼周子舒渐渐发白的脸色，忍不住担忧，“师父……”
周子舒先是恍然梦醒般看了他一眼，然后快速垂下眼眸，目光闪躲着，滚了滚喉结才苦笑了一声，自嘲般说道，“真是不中用了。”
他长长叹了一声，不再去管地上躺着的那把剑，转身往石桌走去。张成岭便跟着他，手虚虚扶着他手臂，时不时看看他的脸色。
少年人精力旺盛，想法也多，就是不练剑了，嘴也一刻不得闲。尤其是他们不住在一起，师徒二人聚少离多，想见一次周子舒那可是千难万险，所以这一旦碰了面，成岭心里便藏不住事儿，什么家长里短，大事小情，都得跟周子舒念叨两句。
周子舒常年累月都在这间院子里，出不去，也不知道这江湖如今又有多少风雨，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，过的是与世隔绝的隐居日子，只是这心境……
罢了，好赖都得如此，他不能亲身经历，听成岭叽叽喳喳这一通阔谈也算是当了回过客。
天色渐晚，成岭陪他又说了一会话，就不得不离开了。
“师父，”成岭拜别，“我得回去了。”
周子舒摩擦着酒盅边缘的手指一顿，他没说话，成岭蹲下身，半跪在他脚边，仰头看他，“若是温叔回来看到我在，他会不高兴的，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您。”
周子舒掀起眼帘，对上少年明亮的眼睛，轻轻摇了摇头，“他还是很疼你的。”
成岭垂下眼，也是摇头，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
周子舒说不出话，成岭已经起身，郑重对他说，“师父，保重。”
他说完，便踩着砖瓦飞掠而去。
温客行倒是会掐时间，前脚成岭刚飞走，后脚温客行就摇着扇子从月拱门悠悠走过来，那巧得都让周子舒怀疑这个鳖孙是不是刚才就躲外头听墙角来着。
温客行还是那副眉眼含情的浪荡模样，一把扇子要摇出花儿来，一声阿絮要拉出丝儿来，还隔着老远就闻见骚味儿了，听得周子舒直想翻白眼。
“阿絮，今日想我没？”温孔雀笑得花枝招展。
周子舒暗暗扶额，心想着又来了，简直没完没了。
“你不是忙？”他今日实在是有些累，心力不济，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应和温客行。
“忙！我可忙着呢！”温客行往他旁边一坐，合了扇子，煞有其事道，“可这再忙，也要回来陪我家阿絮吃饭啊。”
“我让后厨做了几道好菜，全是你爱吃的，等会儿他们就端过来。”
不凑进还好，温客行一凑近他，周子舒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，顺着他的鼻腔一直钻到脑海深处，措不及防。温客行一惯是爱干净的，绛红衣袍一尘不染，可不知是他自己鼻子坏了还是生了幻觉，每次温客行从外面回来总能闻到那化不开的腥恶气息。
周子舒闭上眼，用手撑了撑额头，竭力缓着刚才那股头晕目眩的劲儿。温客行这会儿倒不精明油滑会看人脸色了，跟少根筋似的一个劲往他身边凑，嘴里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。
周子舒耳朵都有点发鸣，在温客行愈来愈过分的靠近下猛地站起身，面无表情道，“我今日不舒服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“怎么又不舒服？给我看看。”
温客行就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儿，听了这托词更不可能轻易放他走，当即攥住他的一只手腕就往怀里拉。周子舒被他拽了个踉跄，忙稳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过于狼狈的跌进他怀里。
“温客行！”周子舒声音染上薄怒，挣扎着要从温客行的桎梏中脱离。
温客行不听也不顾，看着面上浅笑吟吟，眼中尽是关怀之意，手却强硬的往他腕上探。
“一息四至，脉象平稳。”温客行松开他的手，却没放开他这个人，自顾自说，“阿絮，你净哄骗我。”
周子舒闭了闭眼，深吸口气，“我只是很累，想休息，这都不行吗？”
温客行抿唇轻笑，眼波一转，瞧见石桌上放着的两只雕花酒盅，便不着痕迹的扬了扬眉，眼中笑意更甚，开口话锋突转，“成岭来过了？”
周子舒忽抬眼，静默一瞬，否认，“没有。”
温客行笑盈盈，“撒谎。”
周子舒忽然就来了脾气，霍然回头看着温客行，呛声道，“我自己同自己喝酒不可以吗？我一个活生生的人，难不成还要事事向你报备！”
温客行闻言也不恼，倒是彻底弯了眉眼，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。
周子舒脸色一变，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竟不打自招。
旧日的天窗之主也是个心思缜密，刚毅决绝的聪明人，就算如今武功全废内力尽失，被囚在这鬼谷一隅，也是极为聪晓之辈，只是一遇到温客行，被他稍微一激，便什么都顾不得了，只会自乱阵脚。
“阿絮，别动气嘛。”温客行去握他的手，却被一把甩开。
温客行啧啧两声，低眉垂眼，装模作样叹了口气，脸上尽是委屈落寞之色，哀声软语的抱怨信手捏来，“你瞧瞧，我本是一番好意，知晓你白日里烦闷无聊，毕竟我这身皮囊生得再天姿国色，你日日瞧着也会腻，这才故意给成岭放水，让他常来陪你，却不想又弄巧成拙，惹你不开心，我真是百无一用，这可如何是好。”
想来自然是的，鬼谷这种恶象环生的地方，如若不是温客行有意视而不见，成岭一个孩子断然不可能那么轻易潜进来。
周子舒垂下眼，听他这一番言辞免不得要嘲他自恋，时刻不忘夸赞自己，却又忍不住心软，方才还别扭着的情绪又缓和起来，明知这人是装可怜，可他就是深陷其中。周子舒是矛盾的，他怪温客行自作主张夺他自由，又怜他执念太深误入歧途，可每每这人事无巨细为他着想，不太正经的说着情话时，又忍不住心驰荡漾。
罪魁祸首是他，柔情蜜意也是他。
“成岭怕你不愿见他，先走了。”周子舒又一次妥协。
温客行给自己倒了杯酒，怀里抱着美人，笑道，“这傻小子，小小年纪，人不怎么聪明，心思却重。”
“成岭不傻，”周子舒定定看着他，“傻的是你。”
温客行持杯的手一滞，嘴角的弧度也僵住，周子舒看不清他眼中复杂情绪，只能瞧见那纤长浓密的睫羽，在昏黄晚光下簌簌颤动。
温客行定然是不傻的，他算计人心，操纵人性，以天下人为棋，以己为饵，入斗局，率百鬼夜行，主导了一场盛世大戏，凭一己之力掀起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，甚至隔岸观火，也搅弄得起朝堂风云。
当世鬼才，惊才绝绝。
可他又是傻的，至少在周子舒面前，他就像个没尝过糖甜的孩子，热衷于血腥游戏的幼稚鬼。
他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只有黑暗和杀戮，他的善良总是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，他的恶劣又总是带着无辜委屈，残忍中带着天真。没人教他爱憎分明，没人给他人情冷暖，他脚下全是猩红的血，他要报仇，他觉得这世道不公，是世人负他，他便无论好坏，一个不留。
包括将周子舒困在这方寸之地，也像个孩子无理取闹般守着自己心爱的玩具。为了让他活下去，为了相伴百年，甚至违背周子舒自己的意愿，擅作主张化了人身体里二十几年的功力，近乎执拗的将人锁在身旁，时时刻刻看着才算安心。
温客行总是不信命，他不信自己一生寡情，他不甘心，不甘心自己身边的人都是短命的结局。
周子舒有时会反思自己，他也不算什么好人，生平杀戮无数，断送在白衣剑下的冤魂数不胜数，心狠手辣杀气太重，实在不是那清高正义之辈，因此自己好像也没资格去指责温客行的所作所为。他虽然一直无法原谅温客行废他武功变相软禁他一事，可也不过是贪图与他在一起相知相守的时光，舍不得恨。
本想着或许温客行杀人杀到麻木了也就不会再到处招摇，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，有自己陪着说不定戾气会慢慢消退。可这些年不仅没消停反而变本加厉，温客行身上的气息都变了，喜怒更无常，周子舒心中有些慌，他怕温客行杀红了眼入了魔障，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。
“老温……”周子舒手握住他的腕骨，斟酌良久才开口，“我觉得……”
“阿絮啊。”
温客行打断他的话，反手撑开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，转瞬又恢复那那副眉眼含春的笑模样，缓缓道，“众生以十事为善，又以十事为恶，吾之所为，善恶参半，那阿絮你说，我是善是恶呢？”
残照当楼，晚霞盛天，周子舒眼中似有流光散开，他望着温客行，漆黑瞳孔如同泼墨，眼底情绪万千，一时分不出哪一种更盛。
“人心不足蛇吞相。”温客行抚他垂落肩头的发，指尖轻捻，触感滑凉柔软。他声音仍温柔和煦，眼神却蒙上一层阴翳痕迹，“是这世人贪权附贵，规求无度，不配苟活，与我又有何干呢？”
